與嚴中芬老師一席談話
陸孔卿,陳碧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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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老師近照 (07/25/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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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問﹕老師能不能談談到北一女任教的因緣?
嚴老師﹕一九四九年一月,我父親見到情勢緊急,決定讓我帶了媽媽和妹妹,先跟著他的一位帶兵的學生逃難,當時我的大哥仍然在國外讀書,他認為他和我的二哥,兩個男人行動方便,可以留守到最後關頭再撤離;當然,就像當時許多家庭一樣,我們這個家就被拆散成兩半 …
那時我由四川的國立女子師範學院畢業不到一年,在南京的金陵女大附中教書,正逢寒假,於是帶了媽媽和妹妹,跟著部隊逃難,由上海逃到福建漳州,六月時又由廈門登上船逃抵基隆;上了岸,看許多人都坐上火車往台南去,我們既沒有一定的目標,也就跟著人潮到了台南。一起逃難的還有我堂兄與堂妹兩家人,在台南無親無故,我們就在台南火車站打地鋪住了一個星期。也是運氣好,在火車站遇到了我父親另一位學生,他徵得他太太的同意,讓我們三家人都到他家暫住。住了一陣子,我的堂兄、堂妹、與我三家人,買下一棟日式房子共住。
我的堂兄與堂妹夫都找到了工作,我是我們一家三口之主,一到了台灣也曾立刻寄信到教育廳辦了登記,可是一直沒有接到教育廳的任職通知。等到十月,看看不是辦法,於是坐上火車到台北教育廳打聽消息。
朋友告訴我,教育廳很好找,由火車站出來往左轉一直走,走到一尊銅像處,就可以找到。我由火車站出來往左轉一直走,卻走到了淡水河邊。原來我把後車站當成了前車站!
經過一番折騰,找到了教育廳,被人事室主任告知我來的正好,北一女缺一位數學老師。於是他寫了一封介紹信,叫我趕快去北一女見校長。
我到了北一女,見到江學珠校長,她竟然是我在重慶讀國立第二中學時女生部的主任。她問過我的學歷與家庭狀況後,告訴我:妳來的不巧,數學老師的空缺已經找到人了,可是學校的教務處倒是缺一位幹事,既然妳急需工作,是否願意屈就?我當然以先有工作為原則,立刻一口答應。
有趣的是,後來學校的總務主任告訴我,當時是個週末,可是江校長通知他要立刻幫忙我找宿舍、搬家、解決問題 … 他還以為哪兒來了個三頭六臂的人物,一見面卻是個黃毛丫頭呢!也的確,那些年我綁了兩條辮子,曾經被江校長婉轉建議 — 是否可以打扮地老成一些。
當時有許多逃難的家庭過海來台,孩子無書可讀,教育廳責成北一女與建中趕辦夜間部。我在教務處只做了十天的幹事,北一女夜間部正好成立,急需老師,我也就順理成章地轉到夜間部,開始了我三十九年的北一女教學生涯。
- 問﹕老師有沒有再見到您的父親與哥哥呢?
嚴老師﹕一九八八年我由北一女退休,同年我去北京見到我的大哥,只可惜我的父親與二哥都已經過世了。我的兩個哥哥分別由清華與金陵大學畢業,是知識份子,所以在文革期間吃了許多苦,二哥無法忍受迫害,自殺過世。大哥也起意要上吊,但是他是個木訥的讀書人,把繩子綁到樑上,站上一個小板凳,拿繩子套好了脖子,把繩圈也拉緊了,卻不知該把板凳踢開。脖子被勒地難受,回頭看房裡睡著的三個兒子,他終於打消了自殺的念頭,撐過來了。八八、八九、和九○年,我每年都去北京見大哥,可惜他也在九○年逝世了。
- 問﹕老師三十九年的教學生涯裡,記得一些什麼趣事嗎?
嚴老師﹕趣事當然是一籮筐,尤其是七○年代後妳們的學妹,一班比一班活潑、熱情。我特別記得的有一件,是我的生日 …
當時我與幾位同事有個慶生會,碰到某某的生日,其餘的會員就集資請客,為壽星慶生。有一年,我的生日因慶生會曝了光,妳們的學妹們偷偷地安排,我去上課一路上站了一排學生,人人一手一枝玫瑰;我走過,她們就把花獻給我,進了教室,全班準備了一個大蛋糕,也不知我怎麼能把蛋糕切成了六十份 — 五十九個學生加上我 — 我就在歌聲、花香、與蛋糕中度過了一個奇特的生日!
還有一班妳們的學妹,不知為什麼,決定全班都要做我的乾女兒。有一天我一進教室,全體起立、敬禮、但不坐下,一定要我收大家做乾女兒,才肯就座。古人說桃李滿天下,我卻是乾女兒滿天下呢。
- 問﹕老師退休後的日子過得如何?
嚴老師﹕我有一位初高中時結交的好朋友 — 八年抗戰時學生都是住校的,也因此培養了特別的友情 — 她住在新澤西州。一九九一年我大哥過世後,我每年都會到美國與她盤旋一陣子,我們兩人會一起去參加二十、三十天的遊輪之旅。在遊輪上吃、住都解決了,我們藉這個機會玩了許多地方。我和我的朋友每個晚上都去遊輪上的俱樂部聽音樂、跳舞。有許多趟遊輪之旅更是專為單身遊客設計的,俱樂部裡請了教舞的老師,讓你夜夜笙歌,樂不思蜀呢。
說起來我真的很感謝我們的政府,在抗戰期間,政府設立了流亡學生收容站,把多少的年輕人送到後方就學。我自己在一九三七到一九四八年間就是在四川完成了中學與大學的教育。這份學歷讓我能夠在台灣教了近四十年的書,奉養我的母親。更讓我在退休後能有舒適無憂的生活 … (編按﹕家母在台灣教了四十一年的書,也同樣心存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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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問﹕能不能請老師分享一些人生經驗?
嚴老師﹕我想最重要的一個經驗就是,一個人要有一個日子總能過下去的信念。我的母親在一九八二年過世,然後我的先生生病,他在一九八四年過世。我記得在八二到八四這三年中,是我人生中最黯淡的日子,每天放了學後,我很怕回家,很怕去面對我必須面對的事,不過也一路走了過來。把受苦當作是一個鍛煉,利用這機會增強自己的身心,把日子好好地繼續過下去,這是我學到的。
- 問﹕老師為什麼不能來參加我們的四十週年團聚呢?
嚴老師﹕其實我真的很想去,不過目前我的妹妹由巴西來與我同住。她曾經有幾次輕度中風,行動不便,我有照顧她的責任。我希望妳們珍惜四十週年團聚的機會,與老同學們快樂地度過一天,也許下次有機會我到美國東岸看朋友,能夠與妳們班上的同學們再聚。
編按﹕老師二○○四年到新澤西州訪友,勤班的同學們趁機安排了一個東岸小團聚,到新澤西見到了老師,更由新澤西北走紐約、波士頓、蒙特婁一路訪問同學。一席談中老師的話大部份是我今年七月回台北時與陳碧芳和老師在台北喜來登飯店見面時聊到的,不過也包括了一些我二○○四年在新澤西州與老師見面、二○○五年在台北與老師聚餐時聽來的二、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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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老師在新澤西州 (07/17/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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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老師在台北 (06/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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